第二章 乞丐婆3(2 / 2)
二人静默一阵子,好似各有心事。
“白首如新,倾盖如故。不论你信不信,我初见你,就觉得我俩可以有段故事。”
他看到这个女人低着头,瞧不起神情,唯见那薄薄的嘴唇微微划出一道弧度,偷偷笑着,银白发丝从鬓间落下,隐约模糊了眉眼。
“好了。”他握着被束在一起的发丝,见她指指地下,那里躺着一根木簪。
拾起来,木香扑鼻,他出身富贵,自然不会认错,这是上好的紫檀木的味道。他仔细将簪子簪上,又探身子瞧瞧,是挺端正的,这才放下心来。
“月上中天,小郎君莫非要在我这儿过夜?”
那女人狭促的声音又响起,让他突然意识自己在她这儿呆太久,脸瞬间红了红,一言不发,扭头又爬墙离开。
转眼她在宋府打秋风已半年有余,这半年她过得倒也自在,白日陪大夫人论论道,夜里陪宋梧读读书,偶尔还能打打惹事的妖怪。慢慢地,宋梧开始允许她爬过墙头,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,听他读书。
知鹇偷笑,日子过得喜滋滋。
夜里,她就支着脑袋歪看宋梧读书。这小郎君长得真好看,白皙细致,眉目分明,玉质似的人儿,让人好不怜惜,可惜就是不爱笑,蔫巴儿坏的少年不爱笑。
知道他心黑是二人熟识以后。宋梧似乎对这个假道姑有种孩子似的任性,时不时爱捉弄她。
譬如在她爱跳下的墙根放上水盆,害得她湿一身;又譬如假装好意给她尝隔夜的甜粥;又譬如故意在她打瞌睡时候吓醒她……诸如此类,闹得知鹇堂堂一个地仙,也有狼狈不堪的模样。好似这个被礼教拘束得够狠的孩儿在她这里全然发泄了坏脾性。
知鹇郁闷地捏走粘在头发上的苍耳,看着对面眼笑嘴不笑的宋梧叹息,不停摇头。宋梧见她这模样,也默默过来替她拿走满头的苍耳,顺便替她打理好发髻——这些日子,宋梧已经会自觉替知鹇束发了。
“小郎君,这些小玩笑,随你开,但是只得一项,你不得骗我。”知鹇伸出了一只手指,盯着他的眼睛看,难得的严肃庄重,“若是你遇上性命攸关的事情,可不得瞒我,无论我在哪里,都会过来救你的。”
顿了一下,她咧嘴笑了,“毕竟我是神仙嘛。”
宋梧凝视着满头乱发的女人,心里十足不信。
若说知鹇最近比较苦恼的事情,便是宋梧如何也不信她是个神仙,她使尽浑身解数,他也不信。给他使仙法,他就说是戏法;捉来了小妖怪,他便说是江湖幻术;就是请来了仙友,他也说是串通好的骗子。
时间一久,知鹇也放弃了,日常给他讲些仙界奇闻异事,他只当志怪听着,反倒挺喜欢听的。
“今日讲到六百二十年前,我身披紫金战甲,手持红缨长枪,枪挑五岳大鹏,马踏赤城虎狼的故事。”案前一杯清茶,一把折扇,纵使只有一个听众,知鹇也讲得眉飞色舞。
说她舞着一杆枪,平定清溟周围诸妖怪,四方地仙臣服的故事。
“说了你别不信,那赤城虎狼双妖,一个眼睛有铜铃大,巨口獠牙,就你这小屋,一口能咬破半边,还有那狼妖,也不是省油的灯,夜里眼睛发绿光,跑得贼快,只消一眨眼的功夫,就能从这个山头跑去旁的山头,想抓他难上加难。”
“不过老身天生神力,血战不退,硬是刺破了虎妖一只眼,打断狼妖一条后腿,他现在跟我一样是个跛子啦,哈哈哈。”
“这俩现在老实得很,在清溟替我看大门。”
宋梧双手撑下巴,那双黑眼睛滴溜溜地转,觉得这痴女人真能掰扯,就她这条跛腿,这又瘦又细的身板,怎么可能打仗,上马都困难吧。
其实这女人长得还算不错,就是脸颊削瘦了些,看起来没有女孩子的娇贵,倒有几分男子的英气,还有那爱坏笑的嘴,流里流气的。
宋梧说,你这么厉害,来我这里这么久,怎么你的妖怪属下都没有来找你的?
知鹇瞬间蔫巴下来,说其实现在它们也不需要我了,没有我,它们过得自在得不行。
于是宋梧断定她肯定又在打诳语,说真是一方山大王,怎么可能来他宋家一住半年,还是破破烂烂的。
这时候,冬天如约而至。天气日渐转冷,二人每日照例的夜读由室外转到室内。小公子的书房非常整齐,书架上满满当当摆满他的书籍,靠窗的地方有张榻子,二人就坐在那儿,一个读书,一个发呆,或者一个说故事,一个发呆。
这年冬天,发生了一件事,倒让宋梧对知鹇的故事产生一点儿信任。
那夜里方下完雪,月亮才冒出云层,月光清亮,照得满院白雪,宛如铺满一地碎玉。
屋子里很安静,火炉烤得暖融融的,知鹇在听宋梧读一个帝王将相的故事。
忽而听得身后窗外传来一下一下的尖物敲击声,把二人吓了个激灵。宋梧斟酌再三,让知鹇藏好,镇定地打开了窗户。
窗外无人,只有一只乌鸦大小的青色鸟儿站在那里,歪着头看眼前的年轻人。
年轻人也歪头看它,搞不懂这样的深夜为何还有鸟儿出现。
“哎呀,我的小宝贝儿,你怎么来了?”正疑惑着,见知鹇从藏身的书柜里冒出头儿,见到鸟儿两眼放光。
那鸟儿也蹦跳过去,根本不怕人。
知鹇抱起鸟儿捧在手心,道:“是不是清溟没了我乱得不行,大家都翘首以盼我回去?”
鸟儿歪头,在手心蹦跶两下,突然张嘴,说起了人话,把宋梧着实吓一大跳。
“你别回来了。”鸟嘴里发出酷似孩子的声音,“青鸟来通知你,渌水家的儿子明日要来熙梁游历,他千万托我转告你,望你在这边照顾几日这小子。”
知鹇脸色瞬间耷拉下来,低声嘟囔道:“照顾一个小毛孩还不够,又来一个?”
宋梧眉头一抖,“小毛孩”说的是他?
那青鸟说完话,“咕嘟”一声,扭头就飞走了,瞬间消失在茫茫月色里。
“你不要觉得奇怪,”知鹇向他解释道,“青鸟一般踏月送信,只要月光能照得到的地方,它都能送到。刚才也不是它的声音,是我在清溟一个很啰嗦的部下的。”
“夜深了,你赶紧回去吧。明日不是还有客人吗?”宋梧才没有生气逐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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