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告别（1 / 2）

他是个医师，在决定不死以后，就在无忧镇定居下来开了一家医馆。医馆叫修竹院，院子里种了一大片竹子，他常常在竹林下吹笛子。

开始是为了兰泽养伤，我们留了下来。可不知道为什么，一天天过去，我们姐弟二人就在这无忧镇定居下来了。

他的医术应该是相当不错的吧，来过几拨人找他麻烦。当然都被我赶跑了。我虽然不喜欢他，但再怎么说，他也是我的恩人。我得护他一辈子平安。

刚开始我们定居的时候，照人族看来青竹只比我大十几岁，以为我们三是兄妹。后来以为我们是父子，再后来是爷孙。其实我遇见他的时候都一百多岁了，他叫我爷爷还差不多。

青竹虽然说他不想死了，可在我看来他也没有多想活，经常大半夜吹笛子。呜呜呜的，和着夜风吹拂竹叶沙沙的声音，像是在哭一样，我每次听他吹笛子都想到师父。我问他为什么将笛子吹得如此如泣如诉，他说是为了凭吊故人。我问他是哪位故人，他却不说了。

这些年他吹笛子越来越勤，但笛声已经没有早年的怨怼之情了。再听他的笛声只叫我想到躺在大国师府的无忧树上看着圆圆的月亮，师父在树下处理奏章，阿泽在师父的身旁画画。

一天晚上，月色清凉如水，他又坐在竹林下的摇椅上，听着飒飒的竹叶声。现在的他老得已经吹不动笛子了。

我坐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上看着他。在玉兰花瓣落在他花白色头发上的前一刻，我用一股轻柔的风吹走了花瓣。

“阿蛮，你又坐在树上了。”他的眼角堆起了层层叠叠的褶子。

我看着远远的月亮不想搭话，踢了一脚玉兰树，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
“阿蛮，给我吹一首曲子吧。”

我翻了个白眼，从怀中掏出笛子，吹了他以往最常吹的曲子。

他跟着我的曲调缓慢的唱了起来，我慢慢的拖长了曲调。思绪不由得飘过山川大地，飘到我魂牵梦萦的无穷宫，那梦中的金碧辉煌！

“遄行，遄行，长途越过关津——咳咳……”

我立刻停下吹奏，凝望着他因为喘不上气而痛苦的咳嗽。我想要去为他缓解痛苦，可另一个念头在我心中翻涌，他只是一个人族，一个毫无灵力的人族，会在不久的某一刻彻底失去生命。作为拥有悠长生命的神族，怎么能够对人族另眼相看呢？

阿静从屋子里抱了一床毯子出来搭在青竹的身上，用灵力为他疏解，“春日夜间寒凉，你赏月也该多穿点。”

青竹顺从的由阿静摆布，道：“老了老了。”

青竹又问道：“硕果来了？”

阿静点头，“他说这段时日还没有拿到工钱，孩子饿得嗷嗷哭，刚才拿了一些吃的回去。”

硕果就是我们的邻居，一只老鼠精。他的名字也是青竹帮忙取的，以前大家都是老鼠精老鼠精的叫他。早些时候硕果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街溜子。整天游手好闲，小偷小摸，的的确确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。无忧镇上的人都不愿意和硕果一块住，谁家丢了东西也是第一个来找硕果。

青竹不仅给他取名字接济他的生活，还帮他给母亲治病。这些年硕果在青竹的帮助下学了一门木匠手艺，娶了老婆生了儿子，生活也越来越好了。

青竹问：“镇上的人还会不给钱吗？”

阿静笑，“你是医师，自然没有人敢拖欠你的报酬。你不用担心，镇上很多人都在那个地方做工，明日大家一起去讨工钱。”

“哦。”青竹的声音很慢，“阿静阿蛮，你们能在无忧镇安稳呆这么久，很好。”

“阿蛮，希望你能永远记得在无忧镇的日子。”他的声音很低很低，轻不可闻。

我撇撇嘴说：“年纪不大操心的事情倒不少。”

青竹笑：“也只有有你才能对我这个糟老头子说这话，凡人一世，于你们神族而言不过草木一秋。”

我凶巴巴地说：“你就是操的心太多了，尽想些有的没的。”

青竹笑着摇摇头，“凡人短短一生，不看不听一眨眼几十年光阴就过去了。你们神族生命漫长，怎么过啊。”

我摘了一朵玉兰花打在他的头上，“该怎么过就怎么过，你少操心我了。你该死的时候就快快乐乐的，了无牵挂的去死吧。说不定下辈子还能再见到我。”

青竹笑，“好，希望下辈子我能见到一个真正快乐的你。”

我看着两鬓苍苍的他，嘴唇蠕动了几下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。

我知道他就要死了，即便我一直在用灵力为他调养，但人族生命短暂，在无忧镇住了六十三年后，他的生命也即将迎来终点。

第二日一早，我练完功以后，听见隔壁老鼠精家有了响动。

天已经亮了，阿静正在厨房做饭。

“多蒸几个馒头。我给老鼠精家拿去。”

我拿了馒头出门就碰见扛着斧子的老鼠精，连忙叫住他，“你这是干什么？”

“阿蛮早上好，我去要钱。”

我将手上的馒头递给他，“你带着斧头做什么，这会儿正是孩子上学的日子。就你长得贼眉鼠眼的还扛着把斧头也不怕吓着孩子。”

硕果立刻将斧头放下，憨笑着接过馒头，“我们商量着今天去城里要钱，都说带些家伙。”

“要钱就要钱，把斧头放下。就你这小身板还去打人，也不怕把腰闪了。”

“阿蛮，我不和你说了，我把馒头拿回去，晚会儿就要迟到了。”

我点点头，“我一会儿和你一起。”

硕果笑了起来，露出一口黄澄澄的大板牙。小跑着将馒头拿回去给他的老婆孩子。

走到镇上的中心，槐树妖说书的地方，一大堆人正焦急的等待着，他们有的扛着锄头，有的拿的耙子，还有的就拿着木棍。

我不禁无语，就这样一群乡野村夫，是去要钱的吗，这是去讨打的吧。

有人看见了我，欣喜的和我打招呼，“是阿蛮啊，阿蛮来了！”

我不耐烦的点点头。

那人欣喜的大喊起来，“阿蛮来了，阿蛮来了——”

一大群人欢呼起来，也不知道他们欢呼些什么。

等人都到齐了，大家就一起往城里走。这里最近的城池是姜城，也就是他们做工的城池。和他们一起走，整整走了大半天才到姜城。若是让我自己走肯定一个时辰就能到。

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姜城，这些年我从没有踏出无忧镇一步。姜城是一个极为典型的太阿风格的城池，没有护城河，土黄色的城墙厚实粗旷，守卫隐藏在城墙中居高临下观察一切。城门上没有多余的装饰，城楼下只有一块古朴大气的黑色匾额上面写着“姜城”。

守卫见到我们就围了过来，“你们带着这些东西做什么？”

“官爷，这些是我们靠手艺吃饭的家伙。”一个女人拉着为首的守卫说。如果我没看错她是给这个侍卫塞了一个荷包吧。

侍卫捏了捏荷包，是空的，即便有也只有几枚铜钱，

“官爷，您行行好，我们都是无忧镇上来做工的，还没结账呢。”

那侍卫却猛然一巴掌抽到那女人的脸上，“你个贱人，消遣你大爷啊。”

我正要上前阻止，却被硕果拉住了衣袖，他正以一种祈求的眼光看着我，在一抬头，镇上的人都以这样息事宁人的目光看着我，我的手不知不觉放了下来。

侍卫又抽了那女人两下，我抓住他的手，冷冷的说：“够了。”

“你谁……”那侍卫与我的眼神接触有些躲闪起来，“走吧走吧。”

过了翁城之后，我将那女人拉到城墙边，察看她的脸。她的脸现在犹如两颗巨大的水蜜桃。